2011年10月19日星期三

救救冷漠的自己


2011-10-17 《经济观察报》

导语:即使彭宇案不曾发生,从受伤的悦悦身边疾行而过的看客就一定少于18人吗?

我会努力保持一个评论人的客观,然而我必须承认,那段惨剧的视频,我每看一次,都落泪一次。我哭,因为今日中国的苦难,在这一幕里,结出了最残酷的恶果。

温情的媒体,向受众呈现这一幕真相,会提醒“以下部分图片可能引起读者不适,请慎重浏览”。不知你的不适,是因车祸的残忍,还是18名路人的冷漠?

10月13日下午,广东佛山市南海区,一个年仅2岁的女童,先被一辆面包车撞倒并两次碾压,随后,一辆货车再度碾过她无力挣扎的身体。在被一位拾荒阿姨救助之前,共有18名路人,或步行,或骑车,途经惨案的发生地,却视而不见,甚至加快了行进的步履。假如前两名路人能够停下来,将受伤的悦悦挪到路边,那么第二次车祸就可以避免。但是他们没有,接踵而至的十余人都不曾停留,他们行色匆匆,仿佛怀有神圣而残酷的使命。一个刚开始绽放的生命被弃置一旁,她身体的温度,与眼中的世界,越来越冰冷。

悲剧发生后,颇有一些人重提彭宇案,抨击彭宇案制造的后遗症,诅咒彭宇案的判决者如何罪该万死。然而,我不相信,那18名路人,都知道彭宇案的前因后果,也许,他们的选择,与被冤枉的彭宇并无一丝一毫的干系,只关乎他们灵魂深处的漠然与怯懦。

我已经不止一次强调,彭宇案不是恶因,而是恶果。那种人性与国民性——我不太喜欢使用后一个词汇——的冷漠,早于彭宇案而生根发芽于看客们的心头;彭宇案的生成,即源于这种冷漠,法官将冷漠视为法理的前提:这人间世,谁不冷漠?谁愿见义勇为?谁会救死扶伤呢?故可推论,彭宇这么做,不是爱心的激发,而是他心里有鬼,他就是肇事者,他有罪……
不能低估彭宇案的杀伤力,却也不必高估。彭宇案只是压弯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,或者说一道催化剂,令冷漠遍地开花,令看客们为自己的抉择找到了貌似正当的借口,以及一头来自南京市鼓楼区法院的冠冕堂皇的替罪羊。然而,不知不觉之中,彭宇案的杀伤力正渐渐被扩大化,被打造为一面挡箭牌,那么多对匍匐于地的老者的视而不见,那么多对忍痛呻吟的儿童的见死不救,最终看客们都能义正词严:我怕重蹈彭宇的覆辙。

他们不敢献出爱心,是因为他们害怕,害怕爱会结出苦果,但是,他们忘了,战胜恐惧的最有力的武器,就是爱,爱本身就是一种勇气。

彭宇被一次次重提的同时,他的爱心与善行却模糊起来。人们只记得他的不幸,只记得法律的不公,只记得为自身的冷漠寻觅共鸣,却忘了爱与善的要义。当彭宇案所生出的道德危机感越重,看客们心中的耻辱感与罪孽感就越轻,终于,漠然沦为一种习惯,怯懦沦为一种传统——彭宇案之前,何尝不是如此?

从彭宇案的错谬,到悦悦的车祸,只是一根藤上的两颗葫芦,谁也不是谁的因,谁也不是谁的果。不必用彭宇案的流毒诠释悦悦所经历的黑色七分钟,更不必用那18名路人的冷漠抹黑彭宇案。

问题的根源,并不在犯错的司法权——你可以想象,即使彭宇案不曾发生,从受伤的悦悦身边疾行而过的看客就一定少于18人吗——而是这个国家在这个时代的精神贫血,不只是公德沦丧,每个人的道德都在沦陷。数十年来,道德在我们面前一天天枯萎,我们在道德面前一天天冷漠。

拯救之道,已经不必指望司法权乃至执政者能做什么,他们能救助自身,则属万幸;而在于我们每一个人,让自己的精神,在每一个深夜,走向10月13日的那个下午,走向佛山的广佛五金城,走到被汽车碾压的悦悦身边,弯下腰,伸出手——这不仅是救她,更是救我们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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